初生牛犊不怕虎
10月初,我第一次担任了镇海第四肥料建设工程的工地出纳。工长是一位资历颇高的技术员,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技术员一样,他没有在大学接受过系统教育,但从日本侵略时期就开始积累了丰富经验。作为不折不扣的“工地型”任务,他特别不喜欢“乳臭未干的书呆子”,当然我也被包括在内。
给职员预支款是我作为出纳的主要工作之一。职员们通常都在下午5点之后找我预支。他们忙了一天,下班后才想到我这儿来,我自然是尽我所能给予方便。但这种做法却引起了工长的不满。
“喂,5点以后还给什么预支啊?你见过哪家银行在5点以后给钱的吗?”
真是不可理喻,银行是银行,工地是工地。难道让忙得焦头烂额的技术员们在工作时间放下手里的活,到我这里来排队吗?心里虽这么想,但我不能反对,因为工长的话符合原则。
几天后的一个下午,工长找我来预支,但当时已经过了5点。
“不行!”
“什么?”
工长瞪大了眼睛。这个毛头小子竟敢公然违抗工长的命令。
“没时间跟你开玩笑,快给我,有急用!”
“5点以后是禁止现金支出的。”
”我知道,但我是工长!“
”正因为您是工长,如果您把自己定的规矩打破了,我想以后就不会有人再遵守了。所以,现在绝对不能预支!“
”你是不是疯了?太不像话了!小子,这是办公事用的,是非常紧要的事情,明白吗?“
”遵守公司纪律也是很紧要的事情!“
”是吗?呼……天啊!“
工长无可奈何地走了。在那之后,我时刻准备着接受工长地报复,但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。后来每次我去银行办事,工长都会用他的车送我去,然后再去办他自己的事。他似乎反而更看重我了。
有一天,他突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:
”李先生,你将来肯定会成为公司的大人物。“
12月初,公司突然通知我,要派我去泰国工地。镇海工地对我来说是一所大学校,当时国内的建筑企业对使用整套设备的工程毫无经验,不仅是我,现场所有人员都在犯错、改正的反复施行中摸索着前进的道路。这时候派我去海外,无疑是对我这段时间工作的肯定。
我将参与的芭迪雅-那拉迪瓦高速公路建设工程是韩国建筑史上的第一项海外工程。这是连接位于泰国南部、马来西亚边境的两个城市的第二条公路,全场98公里,于1965年9月30日开始国际竞标。现代建设与西德、日本、法国、意大利、荷兰等16个国家的29家公司展开竞争,最终以最低成交价拿下了这项工程。当时的成交价为522万美元,比现代建设一年的销售额还要多。
这项工程意义重大。当时连大企业都不敢做的事,竟然由”现代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小企业做起来了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开拓精神,”现代“才会发展到如今的规模。
泰国工地的指挥部比首尔的公司总部还要庞大。我是现场最基层的出纳人员,上面有经理科长,再上面有管理部长。整个工程于1966年1月7日正式动工,但进展得很不顺利。当时在韩国,连”高速公路“这个词都比较陌生,建设装备、技术人员都是捉襟见肘。美国人看到我们从国内运来的旧设备后直摇头:”你们要是能在5年内完成这个项目,我们把姓都改了。“
为了节省劳务费,我们用了很多泰国工人,但由于语言不通和管理不善,摩擦、冲突时有发生。第一年投入了工程预算的70%,但工程进度只完成了30%。颜面尽失还是次要问题,最重要的是公司面临存亡危机。
工地内部矛盾达到白热化的那天晚上,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账簿,当时屋里还有公司雇用的两个泰国经理人员。
突然,外面一阵嘈杂,我身旁的泰国经理往窗外一看,急忙对我说:
”李先生,快跑吧!“
原来是从韩国来的工人在闹事。他们挥舞着军用短刀,把现场搞得一片狼藉。干部们闻风而逃,现场只剩下我一个不是暴徒的韩国人,泰国人留下的居然更多。
那些暴徒好像把我的办公室当成了最终目标,一阵大吼大叫地冲了过来。两位泰国经理只好躲开,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”嘭“地一声,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,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。我一看,大约有15个人,手持刀棍,喘着粗气。突然,其中一个人猛地把短刀扎在我的办公桌上。
”趁老子心情好,乖乖地把保险柜钥匙交出来。“
”不交!“
”你想死啊?“
看那架势,好像要用刀刺我的脸,我后退几步,把身体紧靠在墙上。
”不肯交钥匙?看你能撑多久!“
短刀刺向我脖子左边,我下意识地把头往右边一转,眼前一片漆黑。接着,刀又刺向右边,我赶紧把头转向左边。
一脚伸进了鬼门关,我突然想,把钥匙给他们算了。其实保险柜里只有一点零钱,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交出钥匙也没有人会说什么。但最终,我还是没有把钥匙交给他们。这不是出于什么使命感,只是因为我不愿屈服的本能!
”不交钥匙也行,帮我们把保险柜打开就行!“
他们看短刀的威胁不起作用,就指着保险柜让我打开。我朝保险柜挪了两三步,然后猛地把保险柜抱在胸口。
”兄弟们,揍他!“
一阵拳打脚踢……
我感觉浑身冒火似地疼痛,但还是死死地抱住保险柜。
这时,耳畔传来警车地鸣叫声,暴徒们见势不妙,一哄而散。和警察一起冲进来的职员们看到抱着保险柜几近昏迷的我,立刻明白了事态,良久沉默不语。
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首尔总部。
”李明博不惜生命保住了公司保险柜。“
……
”泰国工地保险柜事件“成了我在”现代”扎根的契机。
推土机
现代建设在越南承接的新工程弥补了在泰国的亏损,从而打下了重振旗鼓的基石;在国内,也通过京釜高速公路的建设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。
京釜高速公路工程被誉为“檀君以来最伟大的历史。”这一战略计划实际上是朴正熙总统“打通国家大动脉,经济才能搞活”的信念,和郑周永社长“我们当然可以”的豪言壮语一拍即合的产物。
1968年3月,当我完成泰国高速公路工程回到国内后,郑社长决定把我派往西冰库,担任现代建设重型机械事务所的管理科长。
我一下子如坠冰窟。重机所很少有正规大学出身的职员加入,只有临时工和刚从工地回来、尚无去处的人才会被安排到那里。按说,我在国外工作了3年,虽然进行的是亏损工程的收尾工作,但毕竟还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,回国后理应进入总部管理部或经理部,哪曾想到会被派到了那么一个不得人心的地方。
我在人们同情、担心甚至嘲讽的目光中,默默地来到了西冰库工厂。在自称“老油条”的驾驶员和维修人员当中,有好多都拥有二十多年工作经验,是早在现代建设公司创立之前,就和郑周永社长一同打造汽车服务工厂的技术老手。他们都在人称“王常务”的重机所所长金永柱常务手下工作,因此人称“王党派”。
我这个新任管理科长的”第一把火”就是要改变这些”王党派“的旧观念和工作态度。在重机领域工作的人都习惯于使用日本式的配件术语,如果碰到大学刚毕业、熟记英语术语的年轻技术员,连沟通都成了问题。
我把新旧两派召集到一起。
”我们现在使用的不是美8军留下的古董,而是最新的进口设备,以后我们也会越来越多地向美国公司订购配件。如果把differential gear(差动齿轮)说成‘代5(Dae Woo.gear的日式外来韩语)’,谁能听得懂呢?只记住配件名称还不够,每个配件上标注的固定编号也要一并记住,因为只凭名称是没法区分规格和生产厂家的。所以,今后申请配件的时候,务必先看好手册中的编号。如果像以前那样光说‘要代5’,我是不会批的。“
为了掌握配件的名称和编号,”王党派”开始经常请教那些年轻技工,工厂的氛围有了很大改变。
当时,重机事务所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支持京釜高速公路建设,因此需要更严格的纪律和紧迫感。我把上班时间从7点提前到了6点。无论男女老少,所有人一律6点在运动场集合,做10分钟体操,再围着西冰库工厂跑20分钟,以良好的精神状态投入工作。休息时间禁止打牌、下棋,即便是星期六下午,我也不允许在工作场所存在松懈的工作态度。
老员工们虽然嘴上嘟囔着“没赶上好时候啊,遇到这么个年轻家伙,真是活受罪”,但行动上还是遵守规定的;可女员工们不干了。
“6点上班对我们女员工来说太难了。男的只要洗漱一下就可以出门,可我们光是化妆就得要30分钟。请让我们比男的晚上班30分钟吧。”
我不能动摇。
“男员工晚上九十点钟才下班,而你们一般七八点就可以回家。你们可以利用晚上的富余时间,化好妆再睡觉嘛。早上起来刷一下牙就可以出门了。”
女员工们气坏了,但也无可奈何。按现在来说,这简直不成体统,但我们那一代正是靠着这样的努力才战胜了贫穷。
京釜高速公路工程是韩国建筑业的转折点。在那之后,使用机械设备进行建设施工受到认可;于是,重机所的作用也变得越来越重要。如果不能及时提供设备,工程进度就会受到影响。
郑社长每天都会打好几次电话来催促设备维修工作。他对设备的名称、性能、配件了如指掌,而我作为管理科长却完全摸不着头脑,也就免不了要被电话那头的郑社长一顿痛斥。
不仅仅在电话里,有时候郑社长会“从天而降”,冲我们大发脾气:“工地上因为没有设备而停工,你们重机所到底在干吗呢!”
有一天,我又被训斥了一顿。那天晚上,我把一台因无法及时修理而未能送到工地的D8型推土机,以及一台构造相似的HD16型推土机全部拆开。大家都骂我疯了,因为那是需要紧急修理后马上送往工地的。我打开说明书,熟记每一个配件的名称和功能,然后再重新组装起来。
我为什么要拆推土机?因为我知道,掌握了设备,才能掌握人。从性格来说,我也绝对不能忍受让难题来束缚和压制我。
我不仅用这股“疯劲”征服了推土机,后来还用推土机推掉了一个“青瓦台的指示”。
当时,我们的西冰库工厂旁边有家生产建材的企业共荣社。因为粉尘问题,两家公司发生了纠纷。机械和粉尘是水火不容的。我们的重型设备随时都要和粉尘做斗争。经过交涉,他们答应安装粉尘设备,但却迟迟不见行动。
一天,我又给他们的负责人打电话,要求他们遵守约定。但一直到那天晚上他们也没有采取相应措施,反而加班加点“制造”粉尘。我打电话提出强烈抗议。对方理直气壮地说:
“青瓦台让我们供应混凝土搅拌车,没办法,只能24小时开工。”
“那是你们和青瓦台的事,你们必须遵守和我们的约定!”
“和你们的约定算什么?青瓦台的指示谁敢违抗?”
我大为光火,发出最后通牒:
“我们等到今晚12点。如果你们再不采取措施,明天早上你们就别想干活了。”
到第二天早上,他们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。我跳上推土机,一路开过去,在他们卡车出入的道路上挖了一道深沟。对方急红了眼,让我们把道路恢复原样,我说不能服从。这时,青瓦台直接打来了电话,我依然没有让步。
“道路能不能恢复取决于他们。因为他们不遵守和我们的约定,才发生了这种事,所以请青瓦台不要干预。我不知道他们的交货情况有多么紧迫,但如果我们的设备不能按时维修,高速公路工程将会受到严重影响。”
到了晚上,那家企业终于低头让步。
把道路恢复原样后,我接到了现代总部打来的谴责电话。
“为什么没有请示总部,惹出那样的祸来?”
“既然是在现场出现的问题,当然该由我负责处理。如果请示总部,总部怎么跟青瓦台对抗啊?”
这回,总部也无话可说了。据说后来,青瓦台的重要人物给现代总部的高层打电话问:
“你们那位管理科长到底是什么人?怎么做出那种事来?”
我们这边只好一阵敷衍:
”是个只知道原则的年轻科长,还不懂人情世故,请多多谅解吧。“
家庭与财产
在我还是现代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时,贫穷依然伴随着我。能拥有一间小屋已经是奢侈的想法,更不用说结婚、成家了。随着职位不断上升,在我28岁成为“前途无量”的理事之后,有人开始为我做媒了,介绍的对象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女儿,或者政治世家的千金,也有演艺界的漂亮女明星。
但事实上,我内心里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种优越感,富贵名媛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。
有一天,在浦项念高中时的一位英语老师把他朋友的妹妹介绍给了我。她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,父母都是清廉的公职人员,这一层就已经让我对她产生了好感。1970年我们见面的时候,她刚从梨花女子大学毕业。据说她在学校时,还曾被选为校花。但在我眼里,她并不是那种特别漂亮、出挑的女孩,而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姑娘。由于工作繁忙,我几乎没有和她好好约会过。即使偶尔约了她,也总是“迟到早退”。有几次忙得脱不开身,只好打电话到约定的咖啡厅,让她换到饭店,然后还是不能按时去,只能让她自己吃饭。有时候让她等得太晚,只好让公司的司机替我把她送回家。
在举行订婚仪式的那天,我也是因为有紧急事务要处理,仪式一结束便扔下她,直奔公司。据说那天,妻子的很多朋友还在那里议论:
“怎么嫁了个这么丑的男人?”
曾经的校花嫁了我这么个“难看的复合体”,也难怪他们会这么说。
结婚后,我们用朋友们送的结婚礼金,在麻浦租了一间十几坪的月租房。每隔半年,房东就要求提高租金,所以3年内我们搬了8次家。第二次搬家的时候还带着全部的行李;但从第三次搬家开始,就只带走些生活必需品;到第七次,只拿了碗筷就离开了。有时候我甚至忘记已经搬了家,下班后又回到原来的住处。
妻子从我还是穷小子的时候起,就和我一同为生活奋斗,是与我患难与共的“糟糠之妻”;但有那么一段时间,她竟然被误认为是我的“情人”。
事情是这样的:当时我们住在由公司提供的狎鸥亭洞“现代公寓”。我经常一大早就出门,夜里很晚才回到家,邻居们很少看到我,只见过我妻子。因为我当时已经担任现代建设的社长,人们猜测我至少有50多岁,我的夫人当然就该是40多岁的中年妇女。但事实上,我妻子当时才29岁。
当她带着小女儿去市场买东西时,有人就说:“瞧,那是现代公司的社长夫人”。“不会吧?社长夫人怎么可能这么年轻!”一来二去,这些话就被传成了“现代公司的社长和年轻情人生活在一起”,真是让人哭笑不得。
我的家庭完全是妻子一个人在操持。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,我一次都没有守在妻子身边。因为工作忙,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。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爸爸,很少为孩子们做些什么,到国外出差也没有给他们买过什么礼物,顶多带回来飞机上赠送的洗漱用品什么的。孩子们小的时候,都以为那是爸爸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好东西,长大后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。
但即便如此,我的孩子们依然会说:“爸爸是最关心我们的人。”这不是孩子们说的“假话”,而是我为人之父的“秘诀”所起的作用吧。我的秘诀就是通过妻子了解孩子们的作息安排。比如,孩子们考试、演出或野游的日期、内容都要向妻子问清楚,还有做些笔记。
“我是爸爸,我现在在新加坡。这里正下着雨呢,家里呢?”
就这样,先聊聊天气,然后再问考试之类的情况。
“今天考试顺利吗?是不是考语文、数学、物理这三门?”
“啊?!爸爸你怎么知道的?”
我边笑边看笔记:
“明天要考英语和历史吧?”
这样,孩子们就会想,“爸爸多关心我啊!”
就像我记住孩子们的日常生活一样,我也完全向孩子们公开我的生活。如果孩子们知道父母在什么地方、做些什么,这样的家庭往往不需要过多地为孩子操心。父母的言传身教是对孩子最好的帮助。
在我担任现代公司社长的时候,曾经参加过一个谈话节目。当时社会上对公开公职者的财产十分关注。我在节目中强调说,社会舆论支持的不应是“清贫论”,而应是“清富论”。这番谈话引起了不小的波澜。
财产的多少并不是问题的关键。如果积累的方式不正当,即使很少的一点财产也是不正当的财产;反之,如果方式政党,凭智慧与勤劳致富,财产很多也是合情合理。当然,通过不正当方法致富的一些企业和个人是需要反对和查办的。
我们韩国有句俗话:像狗一样挣钱,像宰相一样花钱。我认为现在应该是”像宰相一样挣钱,也像宰相一样花钱“。干净合法地挣钱,正大光明地花钱,这才是健康地社会。